创作谈
余耕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。早年从事专业篮球训练,后转行新闻界,在北京做记者十余年。自不惑之年开始职业写作,先后创作小说《古鼎》《我是余未来》《金枝玉叶》。中篇小说《我是夏始之》获第十九届百花文学奖;小说《如果没有明天》获第十七届百花文学奖,根据该小说改编的话剧《我是余欢水》在全国各地上演四百余场,改编成网剧《我是余欢水》,成为现象级短剧。
余耕《成仙》-创作谈
(相关资料图)
节选
九
熬到竟男考上大学后,二丫也考上了区里的高中。二丫像姐姐竟男一样憎恶妈妈,她连周末都懒得回家,说是要在学校里复习功课。竟男反倒给二丫写信,劝说二丫要理解妈妈不易,让她周末回家看看妈妈。二丫给姐姐回信,说等到她考上大学、离开皮村这个鬼地方之后,她才有可能学会理解妈妈。竟男给妹妹回信,写道:我们不原谅她,但可以试着去理解她。家里的经济状况很难供养两个大学生,但是她还在苦苦支撑这个家,她活得很辛苦。还好,等你读大二的时候,我就开始工作赚钱了,我会负担你的学费。
最近半年以来,阚家沉静了。因为公爹病了,婆婆已经无暇祈祷咒骂桂仙。在皮村的这栋二进院里,前后屋里躺倒两个男人,剩下的两个女人全力操持,维护着这个家庭暂时不散架。每过半个月,桂仙要给两个男人全身擦洗一遍。给国良擦洗的时候,国良从来不正眼看她。桂仙已经习惯国良的漠然,她也一样的沉默无语。给公爹擦洗的时候,桂仙只是擦洗四肢和躯干,然后把毛巾冲洗干净递给婆婆,由婆婆来擦洗公爹的私处。整个过程下来,至少持续两个钟头,四个人没有一句言语。
公爹病倒这半年,婆婆对桂仙的态度有所缓和,缓和不是表现在言语上,而是体现在两个女人的默契上。每当婆婆给公爹擦洗完私处,便会把毛巾扔进洗脸盆。背身坐在一旁的桂仙,听见毛巾“吧嗒”落进洗脸盆里,她便站起身来走到公爹的头部位置,婆婆则绕到公爹脚部位置,两个女人不用喊号子,就能一手高一手低扯起床单,把公爹的身体翻转过来。然后,桂仙端起洗脸盆走到屋外,重新换一脸盆清水,给公爹擦洗背面。擦洗公爹背面,由桂仙一个人来做,婆婆坐在一旁仍旧一言不发,直到桂仙擦洗完毕,婆婆才会发出一声叹息。这声叹息很轻,但是肯定会让桂仙听见。在这一声不含丝毫戾气的叹息中,包含着一丝和善,或许还有一点点谢意。如此这般复杂的叹息,婆婆能够准确表达,桂仙也能如数收悉。
阚家消停下来,让四邻八舍都觉得怪异,他们已经习惯了阚家的争吵声。半年工夫便有闲话传出来,都说是阚家闹大仙,是大仙封住了阚家人的嘴巴。
公爹静静地躺着,一直撑到年底,却没有熬过春节,在沉默中悄然死去。
听说父亲去世,躺在床上的国良喊了一嗓子,他叫道:
“爸啊,让俺跟着你一起走吧!”
闻知爷爷的死讯,竟男和二丫从学校请假回到皮村。阚家的院子里,用一块油布搭起一座灵棚,干瘪得像一片枯树叶的阚家老爷子躺在一块门板上,身上穿着不合体的寿衣。阚家的大儿子和大儿媳过来守灵,他们俩平日里几乎不进阚家大门,单独住在皮村西头。阚家的族亲有人来吊孝,大儿子和大儿媳跪在一旁磕头,陪着族亲干涩地哭号几嗓子。到了晚间,大儿子和大儿媳便回到村西头家中,灵棚里换了桂仙、竟男、二丫和婆婆守灵。守灵期间,香火不能断,一炷香烧完,桂仙就要起身点上另一炷香。
皮村的风俗要在家守灵三天,阚家的大儿子、大儿媳负责白天,桂仙、竟男、二丫和婆婆负责晚上。连续熬夜任谁都受不了,第二天到了后半夜,桂仙就让竟男、二丫和婆婆去睡觉,她一个人焚香守灵。到了第三天晚上后半夜,桂仙也已疲乏之极,呆坐在灵棚里,时不时地犯迷糊,她的眼睛里又蹦出那些两眼冒着金光的小猴子。迷迷瞪瞪的桂仙,倚卧在一把竹椅子上睡着了。迷离中,桂仙穿上戏服,听着锣鼓点儿,款步走上戏台。戏台子下面人山人海,她从众多人里面一眼看到了父亲、母亲和二哥。二哥冲着她伸出大拇指,父亲则对着身旁批斗他的人说道:
“我闺女,名角儿,是玉妙音的徒弟,也就是尚四仙的徒孙。”
桂仙舒展水袖,轻迈台步,步子顺畅得像孝妇河的流水,没有丝毫阻滞。桂仙下腰时,瞥了一眼台子侧面的伴奏,拉板胡的竟然是自己的丈夫阚国良,弹琵琶的则是小丽。
桂仙在心里暗骂一声:
“这俩浪货又搞到一起了。”
桂仙起身亮相时,引得台下一片喝彩声。桂仙心里想,自己已经是名扬一方的五音戏名角儿,跟阚国良和小丽这样的小老百姓计较什么,只要把戏唱好了,就要风得风,要雨得雨了。思量到这里,板胡吊起一段散板唱腔,桂仙想也不想,张嘴便唱道:
“俺婆婆不讲理埋下祸根,
孝妇河冲走了公爹土坟……”
桂仙猛一个激灵,从竹椅上站起身来,思量着刚才梦境里的《王二姐哭公爹》,散板腔调儿似乎还在耳边回响。一时间,她分辨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已经醒来,竟痴愣愣地立在灵棚里一动不动。“俺婆婆不讲理埋下祸根,孝妇河冲走了公爹土坟……”应该是流水板,我刚才怎么把它唱成了散板?桂仙禁不住哼起流水板的《王二姐哭公爹》:
“俺婆婆不讲理埋下祸根……”
婆婆虽在屋里躺着,却尚未入睡,听到灵棚里有人唱五音戏,便起身走出屋来,与正在哼唱“俺婆婆不讲理埋下祸根”的桂仙对上眼神。撞见婆婆后,桂仙一时间僵住了。这一刻,桂仙眼睛里的小猴子又蹦将出来,扰得她有些魂不守舍。
桂仙索性吊起小嗓,一声如裂帛般的高亢激调,接着唱道:
“孝妇河冲走了公爹土坟……”
十
桂仙被冥灵附体的消息不胫而走,很快传遍皮村。先是阚家的左邻右舍四处宣扬,说是阚家出殡前夜,桂仙唱了一整出《王二姐哭公爹》,坐念唱打全套戏码。邻居们言之凿凿,说那个人肯定不是桂仙,因为桂仙不仅不会唱五音戏,平日里连话都不说的。于是,皮村好事者上溯几代人,翻出一位跟皮村,也跟五音戏有关系的人来,便是被淄川人崇敬有加的四仙奶奶尚四仙。据说,尚四仙是民国年间一位唱五音戏的旦角儿,年少成名,十三岁便声震泉城,后被淄川宋县长赎身,养在深闺待年满十六岁婚配。后来淄川大旱,宋县长去省政府催要救灾粮,监察厅戴厅长以各种理由推托,拒不给淄川发放赈灾粮。数日后,尚四仙得知戴厅长欲纳其为妾,才会给淄川放粮,便劝说宋县长以淄川黎民百姓为重,自己甘愿入戴府为妾。自此之后,五音戏在淄川地区盛兴,淄川人每每提及尚四仙,必称四仙奶奶。
四仙奶奶附体桂仙一说传至戴家村,立刻被人对号入座,因为监察厅戴厅长便是戴桂仙他爹戴秉德的大伯。还说桂仙就是四仙奶奶去世那一年生人,年月日时辰都对得上,其中恩怨是非因缘果报也一一吻合,此事一经皮村与戴家村合并演绎,戴桂仙便成了四仙奶奶的代言人。
第一个走进桂仙家求卜的是闫莉。闫莉嫁在本村,她的第一胎生了女孩,于是偷偷怀了二胎。闫莉满心忐忑走进阚家,见到桂仙正坐在院子黄瓜架下愣神,便轻轻叫了一声桂仙。大概是桂仙没有听见,闫莉又叫了一声嫂子。桂仙依旧愣愣地望着一朵黄瓜花,没有丝毫反应。闫莉不得不提高声音,叫道:
“四仙奶奶!”
桂仙被吓了一跳,扭头回望着闫莉,仍是没有作声。
闫莉蹲下身来,极为虔诚地靠在桂仙身边,悄悄说道:
“求求您了,四仙奶奶,看看俺肚子里的娃儿,到底是男是女?”
桂仙微微错愕,因为嫁到皮村快二十年了,从未听到有人对她说“求”字。再看半蹲半跪在眼前的闫莉,这个平日里不肯正眼看自己的女人,此刻,她的眼神里流露出无比的渴望。桂仙把“我哪里知道你生男生女”这句话狠狠地咽回肚子,心中霎时间冒出无数念头。她心里明白,公爹出殡前夜,自己兴许是累糊涂了,才在灵棚里守着公爹的尸首哼唱起《王二姐哭公爹》,是因为被婆婆撞见,她怕再遭婆婆咒骂,索性破罐子破摔,吊着小嗓唱了全出的《王二姐哭公爹》。说来也怪,那天晚上唱完《王二姐哭公爹》的整场戏码,她整个人几近虚脱,瘫坐在竹椅上,心里却是万分舒畅。
桂仙很享受那种通体舒泰的畅爽感觉,想起来都会起一身鸡皮疙瘩,她禁不住打一个冷战,吊起小嗓子唱道:
“观世音降下了善财童子,
从此后绫罗衣沤烂箱底……”
半年后,闫莉生下一个男孩,还主动督促自己男人去交超生罚款。男人一拖再拖,说是想攒钱翻新祖屋。闫莉“呸”了男人满脸,说这辈子有多少钱花多少钱,坐等天上撒银子。闫莉捧着儿子,满脸都是期待神色,像是捧着一只金元宝。当着皮村的女人们,只要说起儿子,闫莉便一脸郑重:
“四仙奶奶不下断言是儿子,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生……四仙奶奶说了,我这个是善财童子,这辈子绫罗绸缎沤烂箱底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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封二
创作谈|余耕:我在《成仙》中表达了一个矛盾的立场
1、大结局剧情:趁着混乱的局势,余则成凭借其高超的运筹帷幄的能力,几经周折终于得到了黄雀行动潜在人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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